蛰焰第72章 闸北粥棚
阿四拉着那辆破旧的黄包车从弄堂的阴影里钻出来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立刻就被弄堂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小孩的哭闹声、还有各家各户隐约的无线电广播声给吞没了。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煤球炉的烟气味、隔夜马桶的骚臭味还有谁家窗口飘出的淡淡咸菜炒毛豆的味儿。
他微微佝偻着背帽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小半张胡子拉碴、带着倦意的脸。
脚步不紧不慢混在清晨为了一口食而奔波的人流里毫不起眼。
只有他自己知道破棉袍下的肌肉还微微绷着耳朵捕捉着身后以及前方任何一个可能不对劲的声响。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离开前小李那张欲言又止的年轻面孔。
“如果我没到……”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点涩口但规矩就是规矩军统的规矩上海站的规矩更是干他们这行拎着脑袋干活必须刻在骨头里的规矩。
温情?那东西在76号的刑讯室里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让同伴死得更多。
“黄包车!” 一个穿着臃肿棉袍、腋下夹着个旧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路边招手脸上带着点匆忙和不耐烦。
阿四小跑着过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略显木讷的笑:“先生去哪块?” “十六铺码头快点!” 男人抬脚上了车语气冲冲的。
“好嘞您坐稳。
” 阿四拉起车把调整了一下姿势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速度却不快不慢正好是这片街区一个普通车夫该有的样子。
他能感觉到车上那男人的焦躁大概是赶船期或者是去接什么要紧的货。
但这都跟他没关系他现在就是个车夫一个需要靠两条腿挣出今天饭钱和车行份子钱的车夫。
车子穿过狭窄的弄堂转到稍微宽阔些的马路上。
路边排队买“户口米”的队伍已经拐了几个弯人们缩着脖子眼神麻木偶尔有维持秩序的巡捕拿着短棍呵斥几声队伍便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鸣着喇叭毫不减速地从队伍旁边呼啸而过溅起的泥点子甩了排队的人一身引来几声低低的咒骂很快又沉寂下去。
阿四拉着车小心地避让着路上的脏水和偶尔驶过的汽车。
他的目光扫过街面扫过那些穿着绸缎衫、从汽车里下来走进高档咖啡馆或百货公司的男男女女也扫过那些蜷缩在墙角、面前摆着个破碗的乞丐。
天堂和地狱在这座城市里有时候只隔着一条马路的宽度。
快到十六铺时经过一个岔路口远远能看到76号特工总部那栋灰蒙蒙的大楼轮廓像一头沉默的怪兽趴在那里。
楼前似乎比平日更乱些停着几辆车子有人影晃动但隔着一段距离看不真切。
阿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多停留一秒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
但他拉着车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铁壳虫……应该成功了吧?就算没完全炸死那个魔头至少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剩下的就是把自己彻底摘干净。
把客人拉到十六铺码头收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阿四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拉着空车慢慢往回走。
他没有直接回所谓的“家”也没有去任何可能被注意到的联络点而是绕到了闸北的一片棚户区。
这里的气味更加复杂刺鼻违章搭建的破木板、烂席棚挤挤挨挨晾晒着的破旧衣物像万国旗几乎挡住了天空。
孩子们光着脚在污水横流的泥地里追逐打闹瘦得肋骨根根可见。
阿四把车子停在一边不起眼的角落从车座底下摸出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走向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粥棚。
这是某个慈善机构设的施粥点队伍排得老长大多是面黄肌瘦的苦力、失业者和他们的家小。
“阿四今朝来得蛮早嘛。
” 排在他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补丁摞补丁棉袄的老头回过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笑。
这是老陈以前也在码头上扛过包现在老了没力气了只能靠这点施粥和捡点破烂过活。
“陈爷叔” 阿四点点头脸上露出点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无奈“混口饭吃哪里谈得上早晏。
” “是额呀这世道能混口粥喝就不错了。
” 老陈叹口气浑浊的眼睛看着前面缓慢移动的队伍“听说昨天夜里头虹口那边又响枪了不晓得啥人又触霉头了。
” 阿四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跟着叹了口气:“唉打来打去苦的还是阿拉老百姓。
勿谈了勿谈了越谈越肚皮饿。
” 队伍慢慢往前挪。
粥棚里负责打粥的是两个穿着旧棉袍的干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动作机械地舀起稀薄的米粥倒进一个个伸过来的碗里、缸子里。
轮到阿四他把搪瓷缸子递过去干瘪的米粥落入缸底几乎能照出人影。
“谢谢先生。
” 他低声道谢端着缸子走到一边蹲在墙根像周围许多人一样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粥很稀没什么米粒主要是米汤带着点霉味。
但这能提供热量也能让他在这个地方合理地待上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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