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传第29章 碎珠银簪
旧册上记着:“十月初三晚晴领工钱换银簪一支碎珠自嵌。
”字迹是账房先生写的规规矩矩横平竖直像块方方正正的砖每个笔画都透着股刻板连墨色都匀得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记录一笔无关痛痒的交易。
可旁边不知被谁添了笔小注是王妈妈的笔迹带着点兰草花押的影子——那花押是兰芝教她的花瓣总往右边歪像被风吹得倾斜的模样:“竹篮内有桂花糕油纸包红绳系。
”墨迹略浅像是写的时候笔尖蘸的墨不多了却一笔一划都藏着温柔把那行冰冷的账目衬得有了暖意。
阿禾摸着那行小字指尖凉得像冰顺着纸页的纹路往掌心钻。
她能想起晚晴那天的样子像幅被岁月浸黄的画每个细节都清晰得能数出笔触。
晚晴对着兰芝留下的那面菱花镜镜子边缘已经锈了绿幽幽的铜锈爬过镜面像蔓延的藤蔓照出的人影有些模糊脸颊的轮廓都晕成了团可她偏要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贴着镜面睫毛在镜上投下细碎的影。
她把银簪插了又拔拔了又插。
第一次插在鬓角觉得歪了对着镜子抿着唇调整银簪的尾端刮到耳后留下道浅痕;第二次插在头顶又嫌太高像支竖起的箭显得太张扬她轻轻拔下来时带落了根碎发飘在镜面上像条白丝线;第三次终于插得妥帖了斜斜地压在发髻上碎珠垂在额角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映着窗透进来的光在脸上投下颗小小的亮斑。
鬓角的碎发用抿子蘸了水抿了又抿。
那抿子是牛角的被兰芝用了十几年边缘磨得圆润她沾了点温水指尖捏着抿子的尾端从鬓角往耳后梳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第一遍没抿服帖碎发依旧翘着像刚破壳的雏鸟的绒毛;第二遍她呵了口气把抿子在掌心焐了焐再梳时水汽混着体温终于把碎发压得贴在脸上像层薄纱风一吹都不会动了。
最后把油纸包的桂花糕放进篮里——那是街东头张记的刚出炉时香得能飘半条街混着芝麻的焦香和桂花的甜连巷口的黄狗都要趴在铺子门口打转。
晚晴去买的时候特意等了两炉站在蒸笼旁被热气熏得鼻尖发红掌柜的问她要不要现吃一块她摇摇头眼睛亮闪闪的:“要刚出炉的他喜欢热乎的。
”买的时候还特意让掌柜多撒了把芝麻看着芝麻在糕面上滚成小珠她笑着说:“芝麻多了像星星。
” 红绳在篮柄上绕了三圈打了个蝴蝶结。
那红绳是她从绣线里挑的最正的胭脂红线头用蜡烛烫过捏在手里硬硬的好穿针。
第一圈绕得松了她解开重绕指尖捏着绳头一圈圈缠上去力道匀得像在绣线;第二圈时绳结差点打滑她用牙咬着绳尾稳住才绕得紧实;第三圈绕完她把两根绳头并在一起手指翻飞着打了个结结耳留得长长的像蝴蝶的翅膀颤巍巍的透着点孩子气的欢喜。
她提着篮子晃了晃蝴蝶结跟着摆像在对她笑她也跟着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像落了星子。
十一月初雪落了整夜。
起初是细雪像碾碎的盐簌簌地往地上撒后来变成鹅毛一片接一片地扑下来把烟雨楼的飞檐都裹成了白玉的连瓦缝里都塞满了雪像给屋顶铺了层厚棉絮。
那雪像兰芝年轻时绣过的屏风屏风中的琼楼玉宇此刻都活了过来檐角的铁马被冻住了铃铛口结着冰碴再也发不出“叮当”声像被谁捂住了嘴连风都绕着走怕惊扰了这份寂静。
东厢房的窗纸上总映着个歪歪扭扭的影子。
那影子头低着背驼着像株被雪压弯的芦苇却一直没倒从黄昏到深夜一动不动地趴在绣架前只有偶尔换线时手臂才会抬起像芦苇的茎被风吹得轻轻晃。
窗纸被雪光映得发白把那影子拓得格外清晰连她捏针的手都能看出轮廓像朵蜷缩的花。
绣架上换了块新绢月白色的是晚晴托王妈妈买的上等熟绢摸在手里滑溜溜的像浸了水的玉。
她要绣对鸳鸯鸳鸯的头挨着头颈项交缠像在说悄悄话嘴里还衔着枝莲莲叶卷着边像刚出水的嫩荷莲心用金线绣了在烛火下闪着点光像藏着颗小小的太阳。
可晚晴的手越来越抖换布条的次数也勤了——那些布条是她自己撕的旧衣裳粗布的吸汗可每次换下来上面都浸着新的血把布纹染得发暗像块块干涸的泥。
有时刚绣出半片翅膀线就缠成了乱麻。
那些五彩的线在她膝头纠缠像团解不开的心事她得用牙齿咬着线头慢慢解嘴角沾着线绒白的、红的、绿的像只病了的小兽却不肯松口。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子才把线头理出一点眼里却亮得很像落了星子不肯灭仿佛那乱麻不是线是能牵着她往前走的绳。
兰芝那天去送炭火炭盆是粗陶的边缘磕了个角里面的炭块烧得正红火星时不时溅出来在青砖上烫出个小黑点像只死去的虫。
她走到灶房门口听见里面有压抑的咳嗽声像破风箱在拉一下下扯着人心。
她掀开门帘看见晚晴躲在灶房角落咳灶房的烟囱坏了烟排不出去在屋里打着旋呛得人眼睛疼墙角的蛛网都被熏成了灰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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